冰冷,粘稠,仿佛沉在万载玄冰之下。每一次挣扎着想要醒来,都被那无边的黑暗和刺骨的寒意拖拽回去。耳边是模糊的喧嚣,兵刃交击、怒吼惨嚎、火焰燃烧的噼啪…如同隔着一层厚重的水幕,听不真切。只有右肩胛下那一点幽绿的剧痛,如同附骨之蛆,不断地啃噬着意识,带来一阵阵深入骨髓的麻痹和眩晕。
“姐姐…”破碎的呢喃从干裂的唇瓣间溢出,带着滚烫的泪意。眼前晃动着玄武楼那焚尽一切的烈焰,姐姐决然跃入火海的身影,还有那句穿透灵魂的“光复河山”。这画面与邙山道上那炼狱般的血雨腥风重叠在一起,浓烈的血腥气几乎让她窒息。玉玺…冰冷的玉玺…还在吗?
一股温热的暖流,带着淡淡的腥甜气息,猛地灌入口中!粗暴、直接,却如同久旱甘霖,瞬间冲散了喉间的干涸和冰冷。昭宁被呛得剧烈咳嗽起来,沉重的眼皮终于艰难地掀开一条缝隙。火光跳跃。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堆在破庙残破神龛前燃烧的篝火。火焰***着干燥的柴薪,发出噼啪的轻响,驱散着深秋夜里的寒气和弥散在空气中的血腥味。火光勾勒出一个近在咫尺的、线条冷硬的下颌轮廓,上面沾着未干的血迹和烟灰。
谢无锋。他半跪在她身侧,一手拿着一个粗糙的皮囊水袋,显然刚才那口温热腥甜的液体——大概率是某种兽血——正是他灌进来的。另一只手,则拿着一块烧红的、从篝火中取出的扁平石块,石块边缘散发着灼人的高温。
他没有任何解释,冰冷的眼神扫过昭宁因咳嗽而微微起伏的胸口,最终定格在她右肩胛下方那支幽绿的弩箭上。箭头周围的肌肤已经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青黑色泽,正缓缓向四周扩散。
昭宁瞬间明白了他的意图,巨大的恐惧让她下意识地想蜷缩身体。“你…你要干什么?”回答她的,是干脆利落的行动。
谢无锋左手闪电般探出,一把撕开她肩胛处被血污浸透的衣衫!“嗤啦”一声,露出下方雪白却已开始泛青的肌肤和那狰狞的箭伤。冰冷的空气瞬间刺激到伤口,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昭宁忍不住痛呼出声。
紧接着,那烧得通红的石块,带着一股毁灭性的高温,毫不犹豫地按在了弩箭周围的肌肤上!
“滋——!!!”
皮肉瞬间焦糊的可怕声响伴随着一股刺鼻的青烟猛地腾起!
“啊——!!!”昭宁发出一声凄厉到变调的惨叫!仿佛整个灵魂都被这难以想象的剧痛撕裂!身体如同被投入滚油般剧烈地弹起,又被谢无锋那只如同铁钳般按住她左肩的手狠狠压回冰冷的地面!眼前瞬间一片漆黑,金星乱冒,极致的痛苦让她几乎再次昏厥过去。
灼热的剧痛如同潮水般一波波冲击着她的神经。不知过了多久,那地狱般的灼烧感才稍稍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入骨髓的麻木和火辣辣的刺痛。她浑身被冷汗浸透,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肩后那片焦糊的伤口,带来新一轮的抽痛。
谢无锋移开了那块通红的石头。原本幽绿的箭头和周围的腐肉已被高温瞬间碳化,变成一片焦黑的硬痂,暂时阻止了毒素的进一步扩散。但那片被烙铁般石块烫伤的皮肉,更是惨不忍睹,如同被撕去了一层皮,露出下方鲜红的嫩肉,边缘是焦黑的卷曲。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的“杰作”,仿佛只是处理了一件寻常物品的损伤。他随手丢掉那石块,又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巧的油布包,打开,里面是几根长短不一、闪着寒光的银针。他捻起一根最长的,毫不犹豫地刺入昭宁肩胛附近几个穴位。手法快、准、狠,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精准。银针入体,带来一阵酸麻胀痛,却也奇异地暂时压制了那股钻心的灼痛和毒素蔓延的麻痹感。
做完这一切,他才抬眼看向昭宁。
昭宁也正死死地盯着他。剧烈的痛楚让她眼中布满了生理性的泪水,但更多的,是一种混杂着惊惧、愤怒、屈辱和一丝劫后余生的复杂火焰。她从未如此清晰地看清过这张脸。火光下,他的脸色是一种失血过多的苍白,左肩处简单的包扎透出暗红的血迹,左肋下的刀伤也只用布条草草勒紧。那冰冷空寂的眼眸深处,似乎也蒙上了一层淡淡的灰翳,透着一股强弩之末的疲惫。他身上的灰色劲装早已被血污和泥土浸染得看不出原色,几处破损露出内里同样被染红的衬里。但那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却丝毫未减。
“为…什么救我?”昭宁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带着劫后余生的虚弱和无法抑制的颤抖,“你不是说…我是累赘吗?” 邙山道上那句冰冷的评价,此刻如同淬毒的针,再次刺进她心里。
谢无锋没有回答。他只是移开目光,看向破庙那扇摇摇欲坠、勉强用断木顶住的庙门。门外,夜风呜咽,如同鬼哭,隐约还能听到远处山林中传来的、契丹人特有的呼哨声,如同猎犬在追踪血腥。
“此地不宜久留。”他站起身,动作牵扯到伤口,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声音依旧冰冷,“追兵很快会循着血腥味找来。”
他走到篝火旁,拿起水袋,自己灌了几口,然后将剩下的水和那块干硬的肉脯扔到昭宁身边。接着,他走到破庙角落一堆散发着霉味的干草旁,开始翻找。
昭宁看着他冷漠的背影,心头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悲凉和愤怒。她挣扎着坐起身,每动一下都牵扯着后背那片焦糊的伤口,痛得她倒吸冷气。她拿起水袋,小口地、艰难地吞咽着带着浓重腥味的温水,试图压下喉咙的灼痛和胃里的翻腾。那块干肉硬得像石头,她尝试着咬了一口,粗糙的纤维几乎刮破她的口腔,只能***慢慢软化。
就在这时,谢无锋从干草堆里拖出了两件散发着浓重汗臭和尘土的破烂衣物。一件是成年男子穿的、打满补丁、几乎看不出原色的粗布短褐,另一件则是同样破旧、沾满油污的妇人衣裙。
他拿着那件妇人衣裙,走到昭宁面前,没有任何解释,直接丢在她身上。
“换上。”命令的口吻,不容置疑。
昭宁看着那件散发着异味、肮脏不堪的衣裙,再看看自己身上虽然破损染血、但质料华贵的凤袍内衬,一股强烈的屈辱感涌上心头。让她穿这种…乞丐婆子的衣服?
“我不穿!”她倔强地抬起头,眼中***泪光,声音虽然虚弱却带着属于公主的骄傲,“本宫乃大唐公主,岂能…”
“想死,就穿着你的凤袍出去。”谢无锋打断她,声音冷得像冰渣,没有丝毫情绪波动,甚至没有看她,“契丹人的响箭已发,方圆百里,必有他们的鹰犬和江湖上闻风而动的鬣狗。你这身打扮,就是活靶子。”他顿了顿,补充了一句,字字诛心,“你姐姐用命换来的机会,不是让你穿着凤袍去送死的。”
“姐姐”两个字,如同最锋利的刀子,瞬间刺穿了昭宁所有的骄傲和抵抗。她浑身剧震,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再也说不出一个字。屈辱的泪水无声地滑落脸颊。她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血腥的滋味。是啊,姐姐…姐姐连命都舍了…自己这点所谓的尊严,又算得了什么?
她颤抖着手,抓起那件散发着霉味和汗臭的破烂衣裙,如同抓着一条冰冷的毒蛇。耻辱感让她几乎窒息,但更强烈的,是活下去的执念,是姐姐那沉甸甸的嘱托!她背过身去,用尽全身力气,开始艰难地、笨拙地脱下自己身上残破的内衬。每动一下,后背焦糊的伤口都传来撕心裂肺的痛楚,牵扯着肩胛下那被烙铁处理过的毒箭伤疤。冷汗混着泪水,浸湿了她苍白的脸颊。
谢无锋背对着她,面无表情地换上了那件同样破旧的男式短褐。他的动作干脆利落,仿佛只是换上一件寻常的铠甲。换好后,他走到庙门旁,侧耳倾听着外面的动静,手指下意识地抚摸着腰间重新别好的乌金短刃鞘口。左肩的箭伤和肋下的刀伤,在毒素和剧烈动作的双重侵蚀下,传来一阵阵钻心的麻痹和刺痛,让他的动作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迟滞。
破庙内只剩下柴火燃烧的噼啪声和昭宁压抑的、带着痛楚的喘息和衣物摩擦声。
天光微熹,一层惨淡的灰白色涂抹在破庙残破的窗棂上。山林间的雾气尚未散尽,带着深秋的湿寒。
谢无锋背着昭宁,如同两道融入晨雾的灰色幽灵,悄无声息地潜行在崎岖的山道上。昭宁身上那件宽大破烂的妇人衣裙散发着难以言喻的气味,头发被他用污泥草草涂抹打结,脸上也蹭满了灰尘和草屑,完全掩盖了原本清丽的容貌。她伏在他背上,后背的伤口每一次颠簸都带来锥心的疼痛,毒素带来的麻痹感让她半边身体依旧沉重无力,只能紧紧抓住他肩头的衣物,防止滑落。
谢无锋的步伐依旧沉稳,但昭宁能清晰地感觉到他呼吸的粗重和背上肌肉的僵硬。他左肩的伤处,隔着粗糙的布料,传来一阵阵不自然的灼热。他也在硬撑。
“前面…好像有人烟?”昭宁强忍着眩晕,低声说道。透过薄雾,隐约可见山坳下方,依着一条浑浊的小河,散落着几十间低矮破败的茅草屋和窝棚,形成一个小小的村落。村口歪歪斜斜地立着一根粗木杆,上面挂着一面褪色发白、打着几个醒目补丁的破布幡子,依稀能辨出上面用墨汁歪歪扭扭写着的一个大字——“丐”。
是丐帮的分舵?还是聚集地?
谢无锋脚步未停,眼神却锐利地扫视着四周。他选择了一条避开村落正面、沿着河岸芦苇丛生的偏僻小路。然而,就在他们即将绕过村口时,异变陡生!
“呜——呜——呜——!”
三声极其凄厉、如同夜枭悲鸣的骨哨声,毫无征兆地从村落不同方向响起!声音尖锐刺耳,瞬间撕破了清晨的宁静!
紧接着,破空之声骤起!
三支闪烁着幽蓝光泽的短小弩箭,如同毒蛇般从河岸的芦苇丛中、村口歪斜的草垛后、以及一间破屋的窗口激射而出!角度刁钻无比,一支射向谢无锋后心,一支射向他膝盖弯,最后一支,竟直取昭宁的咽喉!
淬毒!又是淬毒弩箭!而且时机把握得妙到毫巅,正是谢无锋背负一人、行动略有不便的瞬间!
谢无锋瞳孔骤缩!他猛地一个矮身旋步,如同陀螺般原地急转!射向后心和咽喉的两支弩箭擦着他的衣角和昭宁的脖颈飞过,带起一阵冰冷的劲风!然而,射向膝盖弯的那支,角度太过刁钻,速度又快如闪电,眼看就要命中!
千钧一发之际,谢无锋右脚猛地一跺地面,身体硬生生向后仰倒!如同铁板桥!
“噗!”
弩箭擦着他的大腿外侧飞过,锋利的箭簇瞬间划破粗布裤子,带起一溜血珠!虽然没有直接命中要害,但那幽蓝的毒素已然沾上伤口!
与此同时,随着骨哨声,村落里瞬间涌出二三十条人影!他们大多衣衫褴褛,手持竹棒、短棍、锈刀等五花八门的武器,脸上带着江湖草莽特有的凶悍和警惕。为首三人,气息明显不同。
左边一人,是个精瘦如猴的汉子,三角眼闪烁着阴鸷的光芒,手中把玩着几枚边缘磨得锋利的铜钱。中间一人,身材魁梧,满脸横肉,赤着上身,露出虬结的肌肉和几道狰狞的刀疤,肩上扛着一根碗口粗、包着铁皮的沉重枣木棍,眼神凶狠如猛虎。右边一人,则是个面白无须的中年文士,穿着虽旧却还算干净的长衫,手中摇着一柄破旧的折扇,眼神却如同毒蛇般阴冷,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冷笑。方才那三支毒弩,正是出自他们三人之手!
“点子扎手!围起来!”那精瘦汉子尖声叫道。
“格老子的!敢闯我们邙山分舵的地盘?活腻歪了?”扛棍的壮汉声如洪钟,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
“朋友,留下背上的女人和身上的东西,或许可以放你一条生路。”那中年文士摇着折扇,慢条斯理地说道,眼神却死死盯着谢无锋背上的昭宁,仿佛在审视一件货物。
丐帮弟子迅速散开,形成一个松散的包围圈,将谢无锋和昭宁困在河岸边的狭窄空地上。气氛瞬间剑拔弩张!
谢无锋缓缓直起身,将昭宁轻轻放下,护在身后。他冰冷的目光扫过眼前三人,最后落在那中年文士身上,声音如同寒冰摩擦:“丐帮净衣派,钱三眼(精瘦汉子),鲁大棒(扛棍壮汉),白扇子(中年文士)?”
他竟一口道破了三人的名号和来历!
那被称为“白扇子”的中年文士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化为更深的警惕和贪婪:“哦?阁下倒是好眼力。既然知道我们兄弟的名号,就该知道规矩。这兵荒马乱的,一个女人带着孩子(昭宁伪装),能跑到这深山老林?怕不是惹了什么不该惹的麻烦吧?不如交给我们丐帮‘照看’?”
“她,你们动不得。”谢无锋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他右手缓缓按在了腰间的乌金短刃之上。一股无形的、如同实质的冰冷杀气,如同潮水般弥漫开来,瞬间压过了清晨的湿寒。篝火边那个沉默的护卫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邙山道上那个浴血的杀神!
钱三眼被这杀气激得浑身汗毛倒竖,下意识地后退半步,手中的铜钱捏得更紧。鲁大棒则怒吼一声,将肩上的枣木棍重重顿在地上,激起一片尘土:“动不得?老子倒要看看,你这小白脸有几斤几两!”
眼看一场恶斗一触即发!
就在这紧张对峙的当口,村落深处,突然传来一阵沉稳而有力的脚步声。伴随着一个略显苍老、却中气十足的声音:
“住手!”
包围圈外围的丐帮弟子闻声,如同潮水般向两边分开,让出一条通道。
一个须发皆白、身形有些佝偻的老者,拄着一根油光发亮的青竹棒,缓步走了出来。他身上的百衲衣洗得发白,打着整齐的补丁,脸上皱纹深刻如同刀刻,但一双眼睛却异常明亮,如同古井深潭,沉淀着岁月的沧桑和智慧。他身后跟着几个同样穿着干净补丁衣、气息沉稳的弟子。
“舵主!”钱三眼、鲁大棒和白扇子见到老者,脸上凶悍之气稍敛,但眼神中的桀骜并未完全消失,只是微微躬身行礼。
老者没有理会他们,浑浊却锐利的目光直接越过众人,落在了被谢无锋护在身后的昭宁身上。他的视线在昭宁脸上那刻意涂抹的污泥、破烂的妇人衣裙上停留片刻,最终,落在了她因为紧张而微微攥紧、却依旧不自觉地流露出某种仪态的双手上。那双手虽然沾满污垢,但指节修长,指甲的形状…绝非寻常村妇所有。
老者的目光又转向谢无锋。他仔细打量着谢无锋那身同样破烂却难掩挺拔身姿的装束,落在他按在腰间短刃上的手,落在他苍白却冷硬如石的面容上,最后,落在他左肩和肋下简单包扎却透出血迹的伤口上。那伤口边缘,隐隐透着一丝不祥的青黑色泽。
老者的眼神微微一凝,似乎想到了什么。他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昨夜邙山道上火光冲天,响箭传讯。契丹的‘苍狼卫’和石敬瑭的‘黑鸦’像疯狗一样在搜山。这位朋友身上的伤,还有这位…姑娘的打扮,怕是与此有关吧?”他的目光再次投向昭宁,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深意,“老朽邙山分舵舵主,冯苦根。不知二位,如何称呼?又因何路过我这小小的邙山坳?”
他这番话,看似询问,实则点明了昨夜的血战和追兵的背景,更隐隐道破了谢无锋身中剧毒和昭宁刻意伪装的事实。既是在试探,也是在展示丐帮在此地的耳目灵通。
谢无锋按在刀柄上的手没有丝毫放松,冰冷的眼神与冯苦根那看似浑浊实则精光内蕴的目光在空中碰撞。他没有回答身份的问题,只是冷冷道:“借路。不扰贵帮清净。”
“清净?”旁边的白扇子嗤笑一声,摇着破扇子,“舵主,这麻烦怕是已经自己撞上门了!契丹人和石敬瑭的人就在附近!带着他们,就是带着祸水!不如…”他眼中贪婪之色一闪,“按江湖规矩,请他们留下‘买路钱’,我们丐帮可以当作什么都没看见!” 他所谓的“买路钱”,显然意有所指,目光再次瞟向昭宁,暗示着“玉玺”。
“放屁!”鲁大棒瓮声瓮气地吼道,铜铃般的眼睛瞪着白扇子,“白扇子,你净衣派那套趁火打劫的把戏,别在老子的地盘上耍!这邙山坳,是我们污衣派兄弟一口饭一口水攒下的窝!要按规矩,也是按我们污衣派帮扶弱小的规矩!”他转向冯苦根,“舵主!我看这兄弟伤得不轻,这姑娘也像是遭了大难!咱们丐帮虽然穷,但义字当先!不能见死不救!”
“鲁大棒!你少他妈假仁假义!”钱三眼尖声反驳,“契丹人的手段你不知道?石敬瑭的走狗有多狠?为了两个来历不明的外人,你想把整个分舵的兄弟都搭进去?我看你是脑子被门挤了!”他转向冯苦根,“舵主!当断则断!把他们交给外面的人,或者…直接‘处理’了,一了百了!还能在契丹人或者石敬瑭那里换点好处!”
净衣派和污衣派,丐帮内部由来已久的矛盾,在这突如其来的“麻烦”面前,瞬间激化!钱三眼和白扇子主张撇清关系甚至落井下石换取利益,鲁大棒则坚持江湖道义庇护弱者。两派弟子也随着各自头领的争吵而鼓噪起来,包围圈内的气氛更加紧张,剑拔弩张,仿佛一点火星就能引爆。
冯苦根眉头紧锁,脸上的皱纹更深了。他显然也没料到内部的矛盾会在此刻爆发得如此激烈。他看看神色冰冷、杀气凛然的谢无锋,又看看他身后脸色苍白、眼中充满警惕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绝望的昭宁(她此刻真切感受到江湖的险恶和身不由己),再看看争吵不休的两派头目和鼓噪的弟子。
就在这时!
“咻咻咻——!”
尖锐的破空声再次撕裂空气!这一次,不是毒弩,而是密集的箭雨!从村落外围的山林高处,如同飞蝗般攒射而下!目标,赫然是包围圈中心的谢无锋、昭宁,以及外围的丐帮弟子!
“契丹人!是契丹人的狼牙箭!”有眼尖的丐帮弟子惊恐大叫!
“噗!噗!啊!”惨叫声瞬间响起!几名猝不及防的丐帮弟子被箭矢射中,惨叫着倒地!
“敌袭!抄家伙!”鲁大棒怒吼一声,挥舞着枣木棍格挡箭矢!钱三眼和白扇子也脸色大变,再也顾不上争吵,纷纷寻找掩体躲避。
混乱瞬间爆发!
谢无锋在箭雨袭来的瞬间,已猛地将昭宁扑倒在地,用自己的身体将她死死护在身下!几支流矢“哆哆”钉在他身旁的地面上,尾羽兀自颤动。
“结打狗阵!护住村口!”冯苦根苍老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响起,手中的青竹棒猛地指向箭矢射来的方向!污衣派的弟子在鲁大棒的带领下,迅速依托村口的木栅栏和房屋,挥舞竹棒格挡箭矢,试图结阵。
然而,箭雨只是前奏!
“杀——!”
震天的喊杀声从山林中爆发!数十名身着契丹皮甲、手持弯刀的武士,如同出闸的猛虎,在箭雨的掩护下,朝着混乱的村落猛冲过来!为首一人,身形高大,脸上带着狰狞的刀疤,正是邙山道上那个阴魂不散的契丹头目!他眼中燃烧着复仇的火焰和贪婪,死死锁定被谢无锋护在身下的昭宁!
“公主和玉玺在那边!杀进去!一个不留!”刀疤武士用契丹语狂吼!
与此同时,村落另一侧的小路上,也传来急促的马蹄声!一队约二十余骑、身着黑色劲装、脸上戴着乌鸦面具的骑兵,如同幽灵般出现!他们沉默无声,但手中闪烁着寒光的马刀和背上强弩,散发着比契丹武士更阴冷、更专业的杀气!为首一人,身材中等,面容隐在乌鸦面具之下,唯有一双眼睛,冰冷锐利如同鹰隼,扫视着混乱的战场,最终,也落在了昭宁身上。
石敬瑭的“黑鸦卫”!他们也到了!
小小的邙山坳,瞬间成了三方势力角逐的修罗场!契丹苍狼卫的悍勇冲锋,黑鸦卫的冰冷杀机,还有陷入混乱、内部***的丐帮弟子!
“哈哈哈!石敬瑭的狗也来了?正好!省得老子一个个去找了!”刀疤武士狂笑着,挥舞弯刀冲向村口,目标直指谢无锋和昭宁!
黑鸦卫首领面具下的眼睛寒光一闪,轻轻一挥手。他身后的骑兵无声地张开了强弩,冰冷的箭簇对准了混乱的战场,似乎要将所有碍事者一并清除!
钱三眼和白扇子看到契丹人和黑鸦卫的凶悍架势,早已吓得面无人色,哪里还顾得上什么玉玺公主,只想带着自己的亲信趁乱溜走。
鲁大棒则怒吼连连,带着污衣派弟子奋力抵挡契丹武士的冲击,竹棒与弯刀碰撞,发出密集的脆响,不断有人惨叫着倒下。
冯苦根脸色铁青,手中的青竹棒捏得咯咯作响。他看了一眼被谢无锋护在身下、如同暴风雨中一叶孤舟的昭宁,又看了一眼混乱不堪、死伤惨重的分舵弟子,眼中闪过一丝痛楚和挣扎。帮规?道义?还是…整个分舵的存亡?
就在这千钧一发、三方势力即将猛烈碰撞的瞬间!
“阿弥陀佛!”
一声清越悠扬、如同暮鼓晨钟般的佛号,如同带着某种安定人心的力量,清晰地穿透了震天的喊杀声和兵刃交击的喧嚣,在小小的邙山坳上空响起!
声音不大,却仿佛在每个人耳边敲响!
所有人,无论是疯狂冲锋的契丹武士,还是冷酷待机的黑鸦卫,抑或是正在厮杀或惊惶的丐帮弟子,动作都不由得为之一滞,下意识地循声望去。
只见在村落东侧,一处地势稍高的山坡上,不知何时,静静地站立着一位身着月白色僧衣的年轻僧人。
那僧人看起来不过二十余岁,面容俊秀异常,肤色白皙如玉,在晨光熹微中仿佛散发着淡淡的光晕。他眉目低垂,神态安详平和,双手合十于胸前。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那双眼睛,清澈明净,如同山涧清泉,不含一丝杂质,仿佛能映照出世间的所有喧嚣与尘埃。他站在那里,与周围剑拔弩张、杀气腾腾的环境格格不入,却又奇异地形成了一种强大的气场,让所有看到他的人,心中的暴戾和杀意都仿佛被无形地涤荡了几分。
他身后,肃立着八名同样身着灰色僧衣、手持齐眉乌木棍的武僧。这些武僧个个身材精悍,太阳穴高高鼓起,眼神锐利如电,气息沉凝如山,显然都是内外兼修的高手。他们如同八尊***金刚,拱卫着中间那位月白僧衣的年轻僧人。
年轻僧人缓缓抬起眼眸,目光平和地扫过下方混乱的战场,最后落在了被谢无锋护在身下、脸色苍白如纸的昭宁身上。他的眼神清澈依旧,却似乎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了然和悲悯。
“苦海无涯,回头是岸。诸位施主,放下屠刀,可证菩提。”他的声音温润平和,如同春风拂过心田,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哪里来的秃驴!敢管老子的闲事!”刀疤武士最先反应过来,怒吼一声,手中弯刀一指,“给我***他!”
几名契丹弓箭手立刻调转方向,张弓搭箭!
然而,箭矢尚未离弦!
年轻僧人身后,一名身材最为高大的武僧猛地踏前一步,手中乌木棍凌空一划!
“嗡——!”
一道肉眼可见的、凝练如实质的淡金色气劲,如同匹练般从棍端激射而出!后发先至,精准无比地撞在那几名契丹弓箭手手中的硬弓之上!
“咔嚓!咔嚓!”
几声脆响!那几张硬木强弓,竟被这隔空而来的气劲瞬间震得四分五裂!弓弦崩断!几名弓箭手惨叫着捂着被震裂虎口流血的手腕,踉跄后退!
这一手隔空碎物、举重若轻的功夫,瞬间震慑全场!无论是契丹武士还是黑鸦卫,眼中都露出了深深的忌惮!
年轻僧人仿佛对身后发生的一切毫无所觉,他依旧双手合十,目光澄澈地看向下方,温声道:“此女与我佛有缘,身系天下苍生气运。贫僧九嶷山慈航禅院,慧心。奉家师法旨,特来引渡,化解此间戾气,平息干戈。”
九嶷山!慈航禅院!慧心!
这几个字如同惊雷,在所有人心中炸响!
九嶷山,正是与少林齐名的禅宗祖庭之一!慈航禅院更是其中地位尊崇的所在!这年轻僧人,竟是慈航禅院的弟子!他口中的“家师”,难道是…那位传说中的禅院首座?
刀疤武士脸上的狰狞瞬间僵住,眼中第一次露出了真正的恐惧。契丹崇佛,对中原佛门圣地有着天然的敬畏,尤其九嶷山这等存在。
黑鸦卫首领面具下的眼神也剧烈闪烁,显然在飞快权衡利弊。九嶷山慈航禅院,绝非他们能轻易招惹的势力。
冯苦根浑浊的老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随即化为深深的复杂。丐帮弟子更是面面相觑,惊疑不定。
被谢无锋护在身下的昭宁,在听到“九嶷山慈航禅院”几个字时,心中猛地一沉!一股巨大的危机感瞬间压过了身体的伤痛!她想起了密道中听到的父皇临终前的只言片语,想起了关于玉玺的种种传闻…九嶷山…他们不是为了平息干戈而来!他们的目标,恐怕也是…玉玺!或者说,是掌控持有玉玺的人!
她下意识地抓紧了怀中那方冰冷的硬物,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
谢无锋的身体也瞬间绷紧到了极致!他能感觉到背上少女那细微却剧烈的颤抖。他缓缓抬起头,冰冷的眼眸如同最锋利的刀锋,穿过混乱的人群,越过那些杀气腾腾的契丹武士和黑鸦卫,最终,牢牢锁定在那位月白僧衣、宝相庄严的年轻僧人——慧心身上。
那僧人澄澈如水的目光,也恰好在此刻,平静地迎上了谢无锋充满戒备和杀意的眼神。
平静之下,暗流汹涌。
这小小的邙山坳,因为这突如其来的佛门势力介入,局势变得更加波谲云诡,凶险万分。真正的江湖第一劫,才刚刚拉开最血腥也最诡秘的帷幕。
小说《玉玺劫,山河烬》 第3章 试读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