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夜露混着血腥气，沉重地压在北邙山的草木之上。
昭宁伏在谢无锋的背上，如同狂风巨浪中紧贴礁石的一叶扁舟。他奔跑的速度快得惊人，每一步踏下，都只在湿滑的乱草或嶙峋的山石上留下一个极浅的印痕，随即被夜色吞没。耳边风声呼啸，刮得脸颊生疼，将身后伽蓝寺方向隐约传来的契丹武士愤怒的呼喝与杂乱的马蹄声甩开一段距离。然而，那被死亡锁定的冰冷感觉，却如同附骨之疽，紧紧缠绕着她。
他身上有一股极淡的、如同冬日松针碾碎般的冷冽气息，混合着汗水和方才激斗留下的微腥血气。这气息本该令人安心，但他宽阔背脊传来的僵硬和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却比夜露更寒。那句“累赘”如同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昭宁的心底，刺得她浑身发冷。她死死咬住下唇，将几乎夺眶而出的屈辱泪水逼了回去，指甲深深抠进掌心，留下月牙形的血痕。怀中那方紧贴胸口的玉玺，冰冷坚硬，硌得生疼，姐姐跃入火海时那决绝的背影和“光复河山”的呐喊，却在这冰冷的触感下燃起熊熊烈火，烧灼着她的五脏六腑。
不能是累赘！绝不能！
就在她心神激荡之际，谢无锋疾驰的身影猛地一顿！如同奔腾的怒涛撞上无形的礁石，毫无征兆地由极动转为极静。惯性让昭宁重重撞在他坚实的后背上，鼻尖一阵酸涩。
“噤声！”他冰冷的声音如同耳语，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昭宁立刻屏住呼吸，心脏狂跳，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她顺着谢无锋微微侧头的方向望去，瞳孔骤然收缩。
前方，是北邙山一处狭窄的山口，乱石嶙峋，仅容两马并行。这本是天然的险隘，此刻却被十余支熊熊燃烧的火把照得亮如白昼！火光跳跃，映照着山口处一字排开的十几名契丹武士狰狞的面孔。他们身着便于山间行动的轻便皮甲，并未骑马，显然是提前绕近道在此设伏的精锐！人人手持弯刀或硬弓，刀锋和箭簇在火光下闪烁着嗜血的寒芒。为首一人，身形尤其魁梧，脸上横亘着一条蜈蚣般的巨大刀疤，正是伽蓝寺中被谢无锋乌金刃震飞兵刃、虎口崩裂的那个头目！他此刻正用布条草草缠着流血的手腕，一双狼眼在火光下燃烧着刻骨的怨毒和贪婪，死死盯着他们出现的方向，如同等待猎物踏入陷阱的恶兽。
“跑啊！怎么不跑了？”刀疤武士用生硬的汉话嘶吼着，声音在寂静的山谷中激起阵阵回响，充满了猫捉老鼠般的残忍快意，“交出公主和玉玺，留你全尸！”
谢无锋没有任何回应。他甚至没有看那刀疤武士一眼。他那双空寂的眼眸如同寒潭深水，不起波澜，只是极其快速地扫视着周围的地形。两侧是陡峭如削、布满湿滑苔藓的山壁，后方是隐约传来的追兵马蹄声，前方是严阵以待的弓刀阵。
死局！
昭宁的心沉到了谷底。她能感觉到谢无锋绷紧如弓弦的肌肉，那并非恐惧，而是将全部力量和精神凝聚到极致的征兆。一股冰冷的、如同实质的杀气，正从他身上无声地弥漫开来，甚至压过了山口处冲天的火光和喧嚣。这杀气让她遍体生寒，却也奇异地让她狂跳的心稍稍平复了一瞬。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对峙中，刀疤武士狞笑着，猛地一挥手！
“放箭！男的格杀！女的抓活的！”
“咻！咻！咻——！”
刺耳的破空声撕裂了凝固的空气！十几支狼牙箭如同索命的毒蜂，瞬间攒射而至！箭矢覆盖的范围极广，不仅笼罩了谢无锋，也将他背上的昭宁完全置于死地！
昭宁下意识地想要蜷缩身体，却发现自己被谢无锋的手臂牢牢禁锢，动弹不得！死亡的阴影瞬间将她吞噬！
千钧一发！谢无锋动了！
他的动作快得超越了视觉的极限！没有后退，没有格挡，反而如同鬼魅般迎着那密集的箭雨，不退反进！身体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猛地向左前方侧旋滑步！双脚如同钉在地上，上身却诡异地扭曲，避开了射向要害的数箭！同时，他空着的左手快如闪电般在腰间一抹！
“嗡——！”
一道比夜色更浓、比死亡更幽暗的乌光骤然亮起！
是那柄乌金短刃！
它仿佛拥有了生命，在谢无锋的指尖跳跃、旋转，化作一团吞噬光线的黑色风暴！
“叮！叮！叮！叮！叮！……”
一连串密集得如同暴雨打芭蕉般的脆响瞬间爆开！火星四溅，如同黑暗中骤然绽放的死亡之花！
那些射向他胸腹、头颅的致命箭矢，竟被那团舞动的乌光精准无比地一一磕飞！箭头撞击在乌金刃上，发出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或被直接削断箭杆，或改变方向深深扎入旁边的山石泥土之中！
然而，箭矢太过密集！一道刁钻的冷箭，如同毒蛇般从乌光风暴的缝隙中钻入，直射昭宁因谢无锋侧身而暴露出来的右肩！
昭宁甚至来不及惊呼，只觉一股冰冷的锐气瞬间刺破肌肤！
就在箭尖即将没入皮肉的刹那，谢无锋背负着她的右肩猛地向后一沉！同时，他握刀的左手手腕以一个极其细微的角度向内一翻！
“嗤啦！”
乌金刃的刃尖如同长了眼睛，精准无比地擦着昭宁的肩头掠过，将那支冷箭的箭杆瞬间削断！锋利的箭头带着一溜血珠，擦着她的肩胛骨飞了出去，带起一阵火辣辣的剧痛！断箭的尾羽无力地飘落。
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谢无锋用身体和那柄神乎其技的短刃，在箭雨泼洒的死亡之网中，硬生生为昭宁撑开了一线生机！
“走！”
箭雨方歇的瞬间，谢无锋那冰冷的声音如同惊雷在昭宁耳边炸响！他根本不给山口敌人再次张弓的机会，趁着对方被刚才那神乎其技的格挡所震慑的刹那，脚下猛地发力！
“砰！”
脚下的山石竟被他踏得微微碎裂！他整个人如同离弦之箭，不，更像是一道贴地疾掠的灰色闪电，背着昭宁，朝着山口敌人最为密集、也是唯一可能的生路——那刀疤武士所在的位置，悍然冲去！
“拦住他！”刀疤武士又惊又怒，嘶声咆哮，手中弯刀直指前方！
山口处的契丹武士也被这不畏死的冲锋激起了凶性，纷纷怒吼着举起弯刀，组成一道寒光闪闪的刀墙，试图将这道灰色闪电碾碎！
双方的距离瞬间拉近！昭宁甚至能看清最前面一个契丹武士脸上扭曲的肌肉和眼中残忍的兴奋！刺鼻的汗臭和血腥气扑面而来！
就在即将撞入刀墙的刹那，谢无锋的身影再次发生了不可思议的变化！他前冲的势头猛地一顿，身体如同没有骨头般向右侧诡异地一折，险之又险地避开两柄交叉劈来的弯刀！同时，他背负着昭宁的左臂猛地发力向上一托，右腿如同***出洞般闪电般扫出！
“咔嚓！”
一声令人心悸的骨裂声！一名契丹武士的小腿被这记蕴含了恐怖力道的扫腿狠狠踢中，惨叫着向后栽倒，手中的弯刀脱手飞出！
缺口出现了！
谢无锋没有丝毫犹豫，身体如同游鱼般从这瞬间打开的缺口中滑了进去！乌金短刃在他手中化作死神的镰刀！
“噗嗤！”
刀光一闪，如同暗夜中乍现的幽芒！一名试图从侧面偷袭的契丹武士咽喉处骤然爆开一蓬血雾！他甚至来不及发出惨叫，便捂着喷血的脖子踉跄倒地。
谢无锋脚步不停，身形飘忽如同鬼魅，在狭窄的山口内腾挪闪避。每一次移动都精准地避开致命的刀锋，每一次乌金刃的挥出，都必然带起一蓬滚烫的血雨！或是手腕被削断，或是脖颈被切开，或是肋下被洞穿！他的动作没有任何花哨，简洁、高效、致命，如同最精密的杀戮机器！那冰冷的眼神，在跳跃的火光映照下，如同来自九幽地狱的寒冰。
昭宁伏在他背上，被剧烈的颠簸和飞溅的温热血液冲击得头晕目眩。她紧紧闭着眼，死死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浓烈的血腥味呛得她几乎窒息，耳边充斥着刀锋入肉的闷响、骨骼碎裂的脆响、敌人临死前的惨嚎、以及谢无锋那冰冷得没有一丝情绪的呼吸声。这修罗场般的景象和声音，让她胃里翻江倒海，几欲呕吐。然而，怀中那方冰冷的玉玺，却如同定海神针，让她死死守住最后一丝清明。姐姐的血仇，山河的重托，不允许她软弱！
“废物！围死他！”刀疤武士见手下如同割麦子般倒下，目眦欲裂，狂吼着亲自挥刀扑上！他手中的弯刀带着凄厉的风声，直劈谢无锋的后颈！这一刀势大力沉，角度刁钻，显然是含恨而发的全力一击！
谢无锋刚刚格开侧面袭来的一刀，刀疤武士的致命一击已到身后！他背着昭宁，身形转动不便，眼看就要被这***一刀劈中！
昭宁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她甚至能感觉到那刀锋带起的冰冷劲风割得她后颈生疼！
就在这生死关头！
谢无锋仿佛背后长了眼睛，头也不回，握刀的左手手腕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猛地向后一甩！
“呜——！”
乌金短刃脱手飞出！化作一道索命的黑色闪电，带着刺耳的厉啸，精准无比地射向刀疤武士持刀的手腕！
这完全是同归于尽的打法！他放弃了武器，只为逼退这致命一击！
刀疤武士大惊失色！他深知这乌金刃的恐怖力道，若被击中手腕，必定筋断骨折！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他硬生生收住劈砍的势头，手腕猛地回撤！
“嗤！”
乌金刃擦着他手腕的皮甲飞过，带起一溜火星和几缕破碎的皮屑，深深钉入他身后一名契丹武士的胸膛！那武士哼都没哼一声，仰面栽倒。
刀疤武士惊出一身冷汗，动作不由得一滞。
而就在这电光火石的空隙，谢无锋已如同鬼魅般欺身而进！他竟完全放弃了防御，空着的左手五指如钩，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闪电般抓向刀疤武士的咽喉！速度之快，竟在火光下拖出了残影！指尖蕴含的凌厉劲风，隔着空气都让刀疤武士的喉结感到一阵刺痛！
“鹰爪功！”刀疤武士魂飞魄散，怪叫一声，再也顾不得什么颜面，狼狈不堪地向后急仰，同时将弯刀横在胸前格挡！
“当啷！”
谢无锋的指尖狠狠抓在弯刀宽厚的刀面上，发出刺耳的刮擦声，竟在精钢打造的刀面上留下了五道清晰的白痕！巨大的力量震得刀疤武士虎口再次崩裂，鲜血淋漓，踉跄后退数步，差点跌倒在地。
这一抓虽然未能毙敌，却彻底撕开了山口包围圈的缺口！
谢无锋没有丝毫恋战，甚至没有去取回钉在尸体上的乌金刃。他如同捕食成功的猎豹，在敌人阵脚大乱的瞬间，猛地发力前冲！背着昭宁，硬生生从刀疤武士让开的空隙中撞了出去！两名试图阻拦的契丹武士被他肩肘蕴含的巨力撞得口喷鲜血，倒飞出去！
山口，突破了！
冰冷的夜风瞬间灌满口鼻，带着山林特有的草木气息，也带着劫后余生的短暂喘息。然而，身后的怒吼和杂乱的脚步声如同附骨之蛆，再次迅速逼近！
“追！别让他们跑了！放响箭！通知耶律大人！”刀疤武士捂着流血的手腕，气急败坏地嘶吼着。
“咻——啪！”
一支拖着凄厉长音的响箭尖啸着射向高空，在漆黑的夜幕中炸开一团刺目的红色焰火！如同滴血的鬼眼，瞬间照亮了***山峦！这是契丹人传递紧急军情、召唤附近游骑的信号！
焰火的光芒映照下，昭宁回头望去，只见山口处人影幢幢，更多的契丹武士正从不同方向向焰火升起处汇聚！刀疤武士狰狞的面孔在火光下扭曲变形，那双狼眼中燃烧着滔天的恨意和势在必得的贪婪。
“上马！”谢无锋冰冷的声音打断了昭宁的惊惧。她这才发现，山口外不远处的阴影里，竟拴着两匹通体漆黑、神骏异常的高头大马！马儿似乎极通人性，见到主人，不安地刨着蹄子，打着响鼻。
谢无锋没有丝毫停顿，冲到一匹马前，手臂用力一托一送，昭宁只觉身体一轻，已被他稳稳地抛上了马背！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丝毫怜香惜玉。紧接着，他自己也飞身跃上另一匹马，动作矫健如豹。
“驾！”一声短促的喝令。
两匹黑马如同得到号令的黑色闪电，猛地扬蹄，长嘶一声，朝着邙山深处更浓的黑暗，绝尘而去！马蹄翻飞，踏碎乱石，溅起冰冷的泥浆。
“追！”刀疤武士也带着残余的手下冲出山口，纷纷跃上藏在暗处的战马，如同嗅到血腥味的狼群，紧追不舍。
一场更为惊心动魄的山道追杀，在焰火余烬尚未散尽的夜幕下，骤然拉开！
冰冷的山风如同刀子般刮在脸上，昭宁伏在马背上，紧紧抓住马鬃。身下的黑马神骏非凡，速度极快，每一次腾跃都让她五脏六腑翻江倒海。身后的马蹄声如同催命的鼓点，越来越近，契丹武士的呼喝叫骂声在寂静的山谷中回荡，带着残忍的兴奋。
“分头追！包抄他们！”刀疤武士的吼声从后方传来。
昭宁心头一紧，只见左右两侧的山道上，果然分出数骑，如同毒蛇般沿着不同的岔路包抄而来，意图将他们围堵在中间狭窄的山道上。契丹人骑术精湛，在崎岖的山路上竟也如履平地。
“跟紧！”前方传来谢无锋冰冷的声音。他没有回头，只是猛地一勒缰绳，他身下的黑马长嘶一声，竟在高速奔驰中猛地向右前方一处陡峭的山坡冲去！那山坡乱石嶙峋，草木丛生，根本不是马匹能通行的地方！
昭宁心头狂跳，但此刻已别无选择，只能咬牙催马紧随其后！身下的黑马似乎也感受到主人的心意，毫不畏惧地冲向陡坡。
“希律律——！”
马儿前蹄踏上陡坡湿滑的岩石，发出一声不安的嘶鸣，巨大的惯性让它几乎人立而起！昭宁惊呼一声，身体猛地向后仰倒，全靠死死抓住马鬃才没有摔下去。就在这惊险万分的瞬间，前方的谢无锋猛地回身，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条黑色的长鞭！
“啪！”
鞭梢如同毒蛇吐信，精准地卷住昭宁坐骑的笼头，一股沉稳而巨大的力量传来，硬生生稳住了即将失控的马匹！两匹马在陡坡上艰难地向上攀登，速度大减。
“放箭！射马！”下方传来刀疤武士气急败坏的吼声。
“咻咻咻——！”
密集的箭雨再次袭来！这一次，目标明确地指向两匹黑马！箭矢破空，带着死亡的尖啸！
谢无锋眼神一厉，猛地一抖缰绳，他身下的黑马通灵般向左前方一块凸起的巨石后跃去！同时，他手腕疾抖，那根黑色的长鞭再次化作一道灵动的黑影！
“***！”
鞭影翻飞，如同编织成一张黑色的防御网！射向他和坐骑的数支箭矢被鞭梢精准地抽飞或卷落！然而，箭矢太过密集，角度刁钻！
一支狼牙箭带着凄厉的尖啸，如同长了眼睛般，绕过鞭影的防御，狠狠射向昭宁坐骑的肩胛骨！那是马匹奔跑发力的要害！
“噗嗤！”
箭簇入肉的闷响清晰可闻！
“希律律——！”
昭宁身下的黑马发出一声痛苦至极的长嘶！巨大的身躯猛地一颤，前蹄瞬间软倒！强大的惯性将昭宁狠狠地从马背上抛飞出去！
“啊！”昭宁只觉天旋地转，身体不受控制地撞向陡坡上嶙峋的乱石！死亡的阴影再次笼罩！
就在她以为自己必将头破血流、骨断筋折的刹那，一条有力的手臂猛地从斜刺里探出，如同铁箍般紧紧揽住了她的腰肢！一股巨大的力量将她凌空拽回！
是谢无锋！
他在千钧一发之际，竟从自己的马背上飞扑而出，于半空中接住了坠落的昭宁！两人重重地摔落在陡坡上，翻滚了好几圈才停住。尖锐的石块硌得昭宁浑身剧痛，骨头仿佛都要散架。她惊魂未定地抬起头，正对上谢无锋近在咫尺的脸。
火光下，他的脸色依旧冰冷，但昭宁却清晰地看到，他紧抿的唇角，渗出了一丝极淡的血迹！方才那奋不顾身的一扑一接，显然也让他承受了巨大的冲击！他左肩的灰色劲装上，赫然钉着一支兀自颤动的箭尾！一支冷箭，在他救她的瞬间，射中了他的肩膀！
“你…”昭宁心中一颤，刚想开口。
“闭嘴！”谢无锋粗暴地打断她，眼神冷厉如刀，猛地将她从地上拉起。他甚至没有去看自己肩上的箭伤，仿佛那只是无关痛痒的蚊虫叮咬。他的目光死死盯着下方——那匹倒毙的黑马抽搐着，堵住了大半狭窄的山道。刀疤武士带着七八名手下，正试图绕过马尸，挥舞着弯刀，狰狞地向上扑来！距离他们藏身的巨石，不过十几步之遥！
“走！”谢无锋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猛地将昭宁推向陡坡上方更黑暗的密林方向。他则反手拔出了插在肩头的箭矢！带出一溜血珠！那箭簇上，赫然泛着一层诡异的幽蓝光泽！
毒箭！
谢无锋眼神一凝，却没有任何迟疑。他猛地撕下衣襟一角，将那支毒箭连同染血的布条紧紧缠在手中，权当一件简陋的武器。同时，他弯腰，从地上抄起一块棱角分明的沉重山石。
“隐龙卫的小子！看你这次往哪里逃！”刀疤武士狞笑着，已经率先冲到了巨石下方，仰头看着上方，眼中闪烁着残忍和即将得手的兴奋。
回答他的，是一块呼啸而下的巨石！
谢无锋用尽全力，将手中的山石狠狠砸下！巨石带着沉闷的风声，如同陨星坠落，直扑刀疤武士头顶！
刀疤武士大惊，慌忙举刀格挡！
“当啷！”一声巨响！弯刀与巨石狠狠相撞！火星四溅！
刀疤武士只觉得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力从刀身传来，双臂剧震，虎口瞬间崩裂，弯刀脱手飞出！他本人也被震得气血翻腾，踉跄后退，差点撞倒身后的同伴。
而就在这混乱的瞬间，谢无锋动了！他如同扑击猎物的苍鹰，从巨石上一跃而下！目标，正是刀疤武士脱手飞出的那柄精钢弯刀！
“拦住他！”刀疤武士又惊又怒，嘶声大吼。
两名契丹武士反应极快，挥舞弯刀从两侧砍向半空中的谢无锋！
谢无锋人在空中，无处借力，眼看就要被两刀分尸！
昭宁躲在巨石后，心胆俱裂，几乎要尖叫出声！
就在这生死一瞬，谢无锋的身体再次展现出非人的柔韧和力量！他猛地吸了一口气，身体如同灵蛇般不可思议地一扭一缩！险之又险地避开了左侧劈来的刀锋！同时，他右手紧握的那支缠着毒箭的“短矛”，如同毒蝎的尾针，带着一股同归于尽的惨烈气势，狠狠刺向右侧那名契丹武士的面门！
那武士显然没料到对方如此悍不畏死，被这搏命一击吓得魂飞魄散，下意识地收刀回防！
“噗嗤！”
毒箭的箭簇狠狠扎进了那武士格挡的手臂！虽然入肉不深，但那幽蓝的毒素瞬间侵入！
“啊！”那武士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手臂瞬间变得乌黑肿胀，剧痛让他手中的弯刀都拿捏不住！
而谢无锋，已经借着这搏命一击争取到的微小空隙，身体如同流星般坠地！落地瞬间一个翻滚卸去力道，右手闪电般探出，精准无比地抄住了那柄刚刚落地的、属于刀疤武士的精钢弯刀！
刀入手，冰冷的触感瞬间激发了他骨子里的凶性！
“杀！”一声短促如金铁交鸣的厉喝！
刀光乍起！
如同黑暗中骤然撕裂夜幕的闪电！带着无边的杀意和冰冷的决绝！
“噗！噗！”
两道血泉冲天而起！
挡在他身前最近的两名契丹武士，只觉得咽喉一凉，眼前的世界便瞬间被一片猩红覆盖！他们捂着喷血的脖子，嗬嗬作响地栽倒在地。
谢无锋没有丝毫停顿，手持弯刀，如同虎入羊群，朝着因首领失刀、同伴惨死而阵脚大乱的契丹武士悍然冲杀过去！他的刀法没有那些武士大开大合的劈砍，只有最简洁、最直接、最致命的刺、抹、削、划！每一刀都精准地指向咽喉、心口、手腕关节等要害！动作快得只留下一片模糊的刀光残影！配合着他鬼魅般飘忽的身法，在狭窄的山道上掀起一片腥风血雨！
惨叫声、骨骼碎裂声、刀锋入肉声、重物倒地声不绝于耳！残肢断臂伴随着滚烫的鲜血飞溅，染红了冰冷的山石和枯黄的草木。浓烈到化不开的血腥气弥漫开来，令人作呕。
昭宁躲在巨石后，紧紧捂住嘴巴，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她透过石缝，看着下方那个在人群中如同魔神般浴血搏杀的身影。火光跳跃，映照着他溅满血污却依旧冰冷如石刻的侧脸，映照着他手中那把不断收割生命的弯刀。那冰冷刺骨的杀意，那漠视生死的眼神，让她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惧和陌生。
他真的是来保护她的吗？还是…一个只为完成任务而存在的杀戮机器？
就在她心神激荡之际，战局突变！
那中了毒箭、手臂乌黑肿胀的契丹武士，在剧痛和毒素的折磨下，眼中迸发出最后的疯狂！他嘶吼着，如同受伤的野兽，完全不顾自身，挥舞着仅剩的左手弯刀，朝着正背对着他、格开另一名武士攻击的谢无锋的后心，狠狠捅去！
“小心背后！”昭宁再也忍不住，失声尖叫！
谢无锋仿佛脑后长眼，在昭宁尖叫的同时，身体猛地向左前方一滑步！险之又险地避开了后心要害！
“嗤啦！”
弯刀狠狠划破了他左肋下的衣衫，带起一溜血珠！虽然只是皮外伤，但剧烈的动作牵动了左肩的箭伤，让他闷哼一声，动作不由得一滞。
而就在这旧力已去、新力未生的瞬间！
一直躲在混乱人群后方、眼神怨毒如蛇的刀疤武士，终于抓住了这稍纵即逝的机会！他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架精巧的手弩！弩身黝黑，弩箭比寻常箭矢更短更细，箭簇在跳跃的火光下，泛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幽绿如鬼火的光芒！
“去死吧！”刀疤武士狞笑着，扣动了扳机！
“嘣！”
一声极其轻微却令人毛骨悚然的机械弹响！
一道绿芒，如同地狱幽冥中射出的索命鬼火，无声无息，却快如闪电，直射谢无锋因肋下受伤而微微暴露出的后心空门！角度刁钻狠毒，时机把握得妙到毫巅！
谢无锋刚躲开身前的攻击，肋下伤口的剧痛和左肩毒素带来的麻痹感让他反应慢了半拍！等他察觉到那致命阴风袭体，再想闪避，已然不及！
眼看那淬了剧毒的幽绿弩箭就要洞穿他的心脏！
就在这万分之一秒的生死刹那！
一道身影，带着一股决绝的力量，猛地从巨石后扑了出来！如同扑火的飞蛾，不顾一切地撞向谢无锋的后背！
是昭宁！
她脑中一片空白，只剩下一个念头：他不能死！玉玺不能落入敌手！姐姐的仇要报！山河要光复！
“噗！”
一声轻响，如同钝器刺入败革。
幽绿的弩箭，没有射中谢无锋的后心，而是狠狠扎进了扑在他背上的昭宁的右肩胛下方！巨大的冲击力带着她向前一个趔趄，重重撞在谢无锋的后背上！
“呃…”昭宁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哼，瞬间感觉一股冰冷刺骨、带着强烈麻痹感的剧痛，从伤口处如同毒蛇般迅速蔓延开来！眼前阵阵发黑，半边身体瞬间失去了知觉！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谢无锋猛地转身！冰冷的眼眸第一次清晰地映入了昭宁那张因剧痛而扭曲、却依旧紧咬牙关、眼中燃烧着不屈火焰的苍白小脸。她肩胛下，那支泛着幽绿光泽的弩箭尾羽，兀自微微颤动。
他空寂的眼瞳深处，仿佛有某种冰封的东西，被这突如其来的、以身为盾的决绝，狠狠撞击了一下。一丝极其细微的裂纹，在那万年不化的寒冰上，悄然蔓延。
刀疤武士看着自己志在必得的一箭竟被那娇弱的公主挡下，惊愕之后是滔天的暴怒！“杀了他们！”
残余的契丹武士再次狂吼着扑上！
谢无锋眼中瞬间爆发出比修罗地狱更恐怖的寒芒！他没有去看昭宁的伤势，甚至没有说一个字。手臂猛地一揽，将几乎软倒的昭宁紧紧箍在身侧！另一只手，握紧了那柄染血的弯刀！
他不再闪避！不再游斗！
一步踏前！
刀光再起！
这一次，不再是灵巧的致命点杀，而是大开大合、如同怒涛狂澜般的劈斩！每一刀都蕴***崩山裂石的恐怖力量！带着一股焚尽八荒的暴戾杀意！
“铛！咔嚓！”
一名契丹武士的弯刀被连刀带臂劈成两截！鲜血狂喷！
“噗嗤！”
另一名武士被拦腰斩过，发出凄厉不似人声的惨嚎！
刀光所向，血肉横飞！残肢断臂！谢无锋如同化身地狱归来的杀神，以昭宁为圆心，挥舞着死亡的弯刀，硬生生在扑上来的契丹武士中杀出一条血肉铺就的道路！每一步踏出，必有一人倒下！浓稠的血浆几乎将狭窄的山道染成了暗红色！
刀疤武士被这悍勇无匹、如同魔神般的杀戮惊得肝胆俱裂！他看着手下如同猪羊般被屠戮，看着那个灰衣染血、眼神却比刀锋更冷的男人步步逼近，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恐惧终于压倒了一切！
“撤！快撤！”他再也顾不得什么玉玺公主，怪叫一声，转身就逃！残余的两三名契丹武士也早已吓破了胆，连滚爬爬地跟着首领向山下亡命奔逃，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
喧嚣的杀戮声浪骤然停歇。
冰冷的山风，裹挟着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血腥气，吹过这如同炼狱般的山道。遍地都是残缺的尸体和粘稠的血泊。火光摇曳，将这片修罗场映照得忽明忽暗。
谢无锋拄着卷刃的弯刀，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牵动着左肩和肋下的伤口，带来阵阵撕裂般的剧痛。左肩箭伤处的麻痹感，正随着他剧烈的搏杀而加速向全身蔓延。幽绿的毒素如同附骨之蛆，在血脉中流淌。
他缓缓低下头，看向被他紧紧箍在身侧、几乎完全倚靠在他身上的少女。
昭宁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失去了所有血色，肩胛下的箭伤处，幽绿的色泽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周围白皙的肌肤扩散。她的身体冰冷，微微颤抖，眼神已经开始涣散，长长的睫毛无力地垂下，似乎随时会陷入昏迷。然而，她的右手，却依旧死死地、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按在怀中——那里，是紧贴着心口的传国玉玺。
谢无锋冰冷空寂的眼眸深处，那丝细微的裂纹，似乎扩大了一分。他看着少女苍白脸上残留的泪痕（不知是痛的还是惊惧的）和那紧抿的、透着一股倔强的嘴角。
他沉默了片刻。然后，他松开了紧箍着她的手臂，动作竟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僵硬。他没有去拔她肩上的毒箭，也没有说话。只是伸出那只没有握刀、沾满敌人和自己鲜血的手，动作有些笨拙地，用粗糙的拇指指腹，极其快速、又极其轻微地，在她冰冷染血的脸颊上，用力地抹了一下。
仿佛要擦去那碍眼的泪痕，又仿佛想确认什么。
触手冰凉。
他收回手，指尖残留着一点湿意和温热（不知是血还是泪）。他不再看她，冰冷的目光投向山下契丹人逃窜的方向，又扫了一眼远处隐约可见的、被响箭召唤而来的更多火把光影。
他弯腰，将地上一个契丹武士尸体上还算干净的皮囊水袋扯下，又从一个被劈开的行囊里翻出几块硬邦邦的干肉。最后，他走到自己那匹一直安静等在坡上的黑马旁，从马鞍旁的皮囊里取出一个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长条状物品——正是他那柄失而复得的乌金短刃。
做完这一切，他走回昭宁身边。少女已经因失血和剧毒陷入了半昏迷状态，身体软软地向下滑倒。
谢无锋沉默地将水袋和干肉塞进自己怀里，然后将那柄乌金短刃，用布条仔细地、牢牢地绑在了昭宁的背上。冰冷的金属触感让昏迷中的昭宁发出一声无意识的嘤咛。
接着，他俯下身，手臂穿过她的腿弯和腋下，以一种标准的、运送重要物品的姿态，将她打横抱起。少女的身体很轻，在他怀中如同没有重量的羽毛，却又带着一种沉甸甸的、无法言说的东西。
他抱着她，没有再看一眼这片血腥的修罗场，也没有走向他的马。而是转身，朝着陡坡上方那片更加黑暗、更加崎岖、仿佛能吞噬一切的莽莽密林深处，迈开了脚步。脚步沉稳，一步步踏在冰冷的山石和血泊之上，留下一个个清晰而孤绝的血色脚印。
夜风吹拂，卷起浓重的血腥。他冰冷的声音，第一次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沙哑，仿佛是对怀中昏迷的少女，又仿佛是对这沉沦的黑夜，低低地说了一句：
“公主，不哭。”
小说《玉玺劫，山河烬》 第2章 试读结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