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踉跄着走回破庙,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恍惚间,竟想起那年上元灯会,裴珩带我出府看花灯。
人潮拥挤,他怕我走丢,一路紧紧攥着我的手。
有小贩推着糖人车挤过来,他一把将我护在怀里,我的脸颊贴在他胸前,听见他心跳又快又重。
“怕什么?”他低头笑我,眼里映着万千灯火,“有我在,谁能伤你?”
昔日的蜜语甜言犹在耳畔,如今想来却字字剜心。
这段时日,我所受的屈辱历历在目——
他战死的消息传来那日,族中长辈逼我交出私产,骂我是克夫的“丧门星”。
皇上下旨抄家那日,禁军扯乱了我的发髻,不安分的手在我腰间流连。
如今我蜷在破庙里日夜刺绣,十指伤痕累累,换来的铜钱却也寥寥无几。
街边的乞丐都敢朝我吐口水,讥笑“将军夫人还不如窑姐儿金贵”。
而他裴珩要的,却只是“性命无虞”四个字。
若那日暗处的玄甲军慢了一步呢?
若那支鹰羽箭偏了半寸呢?
夜风吹透单薄的衣衫,我抱紧双臂,却怎么也驱不散心底的寒意。
回到破庙,我双腿一软,险些跪倒在门槛前。
嬷嬷慌忙扶住我:“夫人,您这是怎么了?”
“嬷嬷……”我缓缓摘下腕间那枚羊脂玉扣,放在她的掌心,“把这个拿去卖了。”
“这可使不得啊!”嬷嬷捧着玉扣的手直发抖,“这可是将军留给您最后的……”
“明日就去!”我猛地攥住她枯瘦的手腕,指甲几乎陷进她的皮肉,“换来的银钱拿去买副落胎药……再去黑市寻一副龟息散……”我的声音越来越轻,“还有……”
嬷嬷听完我的话脸色骤变:“夫人,您这是要……”
我闭上眼,裴珩冰冷的话语仍在耳边回荡。
“难熬也要熬着。”
“只要性命无虞,一概不必插手。”
“我要离开这里。”睁开眼时,我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彻底离开。”
嬷嬷老泪纵横,却终究拗不过我,第二日一早便去了集市。
“夫人,药熬好了。”
嬷嬷颤抖着端着药碗进来,眼睛红得厉害。
我接过药碗,黑褐色的汤药映出我扭曲的脸。
“都安排好了吗?”
“老奴在乱葬岗寻了具身形相仿的女尸,都打点好了……”嬷嬷哽咽着,“可是夫人,孩子是无辜的,您三思啊……”
“孩子……”我下意识抚上小腹,却又猛地缩回手。
不能心软。
这个孩子不能留。
我接过药碗一饮而尽,任由剧痛在腹中翻搅。
三日后,城南破庙传出一个令人唏嘘的消息。
裴将军的遗孀因为悲痛过度,随裴将军去了。
“可怜见的……”
“倒是个贞烈的……”
裴氏族人姗姗来迟,草草验看过我的“尸身”,骂骂咧咧地说我给他们添了晦气。
他们连口薄棺都舍不得,只用一张草席胡乱裹了,便随意埋进了城郊的乱葬岗。
而真正的我,早已在下葬前被嬷嬷偷偷换了出来。
趁着夜色深沉,我们驾着一辆不起眼的驴车,悄悄离开了京城。
小说《孤月烬雪,与君长绝》 第3章 试读结束。